导语

发生在从业者身上的不幸，在旁人看来，大抵是这个行业的微小代价，在亲历者身上，却是天塌地陷的悲剧。

2017年11月7日，在马卡蒂发生的中菲两国警方联合查抄博甘地大楼的事件，一个多月过去了，如今，那些被遣返的大陆犯罪嫌疑人，被羁押在中国东北，寒冷的盘锦市看守所。

来自于菠菜圈（bcquan.com）冰冷新闻的背后，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，而这些故事的片段，都由一颗颗鲜活的生命所亲历，他们的名字并不重要，但是他们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，却值得用文字去描述，去刻录你我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的时代。

01

异乡客是他的网名。

孑然一身的他，也是身在菲国的异乡客。

博甘地大楼出事的时候，是11月7日深夜，他正好在楼上，公司被波及，他也遭池鱼之祸，被中菲联合警方顺着通道押解到了大巴车上。当时，一车人还在有说有笑，因为他们的脑海中大多浮现类似的话语：你们不用担心，即使被抓了，公司也会想办法把你们捞出来……

当时大巴车上流传出来的视频截图，来源于博友异乡客冒着风险拍摄。在大巴车上，警方要求每个人手机关机，异乡客并未关机，而是将手机调成静音状态，因此及时将珍贵的视频传递出来。

11月8日凌晨1时20分，博友异乡客发来在菲律宾的最后一条微信：公司的手机全被没收了，人在移民局门口，一个一个录口供。

12月1日，异乡客，戴着头套，在警察的押解下，以包机的方式，行程八千里，昼夜无眠，被遣送到了盘锦警方。

理想就是离乡，为了讨生活背井离乡，然而行业的特殊性，决定了这个行业处于不断动态的恐慌之中，宛如打地鼠的游戏，自己所呆在的瓶子，不论成色，有无工签，总有被大大小小的锤子砸碎的几率。

有的瓶子被大锤子击中Game over，地鼠从此在菲律宾的场景里消失；有的瓶子被小锤子击碎，瓶子碎了，有的地鼠继续待在碎瓶子里自生自灭，有的地鼠逃离满地碎屑，艰难的向岸边泅渡挣扎。

02

JAMES很后悔博甘地出事的那天晚上，他没有被塞进大巴车里带走。

“护照签证什么的都在公司，被（警察）带回中国了，现在我不上不下的，还不如被抓了省事……”

JAMES是我知道的博甘地之夜，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之一。

但是电话声中，听到的是满满的丧气，感觉不到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
JAMES来菲律宾一年多，当初来的目的很简单，多挣钱，这边挣的钱要比国内多，至于挣钱的目的，没有和我说，就如同挣钱的行业，没有和国内的父母说一样，他瞒着家人，开始进入了这个行业，这个虽然很危险，但却来钱快的圈子。

无意间的一句话，道破了JAMES的无奈：国内要能好挣钱我也不会来这儿了，来这边才知道，我们那里来这边的那么多，但我不怕，我一定是他们中间工作得最狠的那个，因为我没有退路，我是在玩儿命。

是啊，小镇青年混不出来，又没有别的一技之长，他不玩命又能怎么办？

对于伸过来可以挣钱的橄榄枝，没人能拒绝。

只要你自信你不是亲自下毒害死人，你认为你能在这个行业里比较幸运，你就会去做。

贫困的现状，和只要去试就有机会赚钱的现实，是令人盲目冒进，冲动的根源。

不是他想失去自由，而是赚钱的欲望就这么实在。

所以他选择了玩命，他的玩命让他过上了好日子，但最终也毁了他。

博甘地出事之后，我俩之间，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，看着他时不时更换QQ的头像和签名，我知道，他还在我们的身边，悄无声息的苟且着。

“从同事们被关到军营开始，我就整天翻来覆去的睡不好……我是有9G，可是有个毛用，手边就一个蓝卡，剩下的统统和护照一起，都没了……现在是一黑人，白天连街也不敢上，看到警察就想绕道……”

我曾经劝过他，无论如何，先去大使馆补办一个护照签证再说，他坦言路过大使馆了好几次，远远眺望着国旗，始终不敢踏足近前，因为担心进了那个门，再也回不到现在。

看到今天的菠菜圈新闻，我第一时间推送给了他，虽然带着头套，JAMES还是认出了往日朝夕相处的同事，他旋即给我发来一段语音，语气急促而又决绝："我决定了，卖了这批资料，筹一笔钱给家里打回去，哪怕回去吃牢饭我也要回国，这里....我再不来了，这种煎熬的日子，我受够了。"

不知道在关闭语音的那一刹那，他是否后悔过进入这个行业圈子？

03

小松是我偶然饭局上认识的HR。

讲这个故事前，她再三要求我为她保密，尽管她也是身在这个行业，她也只是个小小的HR，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，选择自己尽量少违背一些自己的底线。

这个行业呆的久了，底线会一点点的降低，直至，沦陷。

小松所充当的角色，说是HR，其实，更多是充当接人，挑人，甩人的角色。国内的中介往菲律宾输入毫无经验的小白（行业术语：指毫无此行业工作经验的新手），这边的HR负责接人，遇到合适的就留下，遇到不合适的就当做资源一样甩单给其他家的HR，当然，他们有时候也会接受从其他HR哪里甩过来的小白。

就在上周，她所在的公司，面试了两个国内来的小白，夫妻俩。面试过后，才发现男的不会打字，反复再三测试后，最后一点小确幸也沦丧，男的是根本不会打字，SO，无论是基本的客服，亦或是市场，推广，都做不了，可以说这个行业的大门就彻底无缘开启。

小松很郁闷，她就想知道，最初国内许诺他们出国改变命运的人是谁？来陪着老公面试的女生，一脸恍惚，小松所在的公司，已经不知道是她们被甩的第几家公司，那种生无可恋的沮丧，让人想起被一次次拐卖转手于人贩子间的无辜女性。

一次次转手倒卖，一次次面试失败，不会英语，文化不高，没有特长，在菲律宾，异国他乡，如何生存？看着小松无奈的摇摇头，女生逼得都快要下跪相求，小松不敢看女生的眼睛，只得找来人事圈的它家公司人事，协商众人凑点钱，帮两人买机票，送回国内。

小松和我说完这些之后，空气里，弥漫着长久的沉默。

身为人事，每个人每月都有招聘任务名额，完成任务无可厚非，但是为了完成任务，不管什么人都要；不管对方基础如何，都张口承诺一个美轮美奂未来，这种没有底线的忽悠，无疑是害人。

不负责任的每一次天花乱坠，都是将不适合这个行业的小白，向不归路上推了一把。

小松觉得HR这个行业，有些同行，让她做的有些伤心，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，回去了，又能做什么，什么行业能满足她每月近万的信用卡账单？

来的越久，回家越难。

04

我曾经问过他们三个人同样的问题，为什么选择来菲律宾，选择进入这个行业？

答案因人而异，但是从答案中我听到了某种共性——远离贫穷。

我们曾经都在奔波劳累，却苦苦赚不到钱。

我们曾经在医院外苦苦等待，我们曾经借钱无门。

我们曾经因为卑微的收入而被亲人耻笑，伴侣嫌弃，直至被社会所碾压。

我们有太多的故事，没有钱的日子，真的就是鬼过的日子。

所以我们选择来菲律宾，借助这个行业，来实现自己的愿望理想，明知最终极可能就是一场空，我们也去冒险，因为除此之外，选择寥寥。

最终我们很多人输了，也有一部分人实现了梦想，发家致富了。

有的人选择上岸，冰封过往，洗白从良。

有的人选择深陷其中，最终无法回头。

又是一年将尽时，有人着急收拾着行李，心向远方。

也有人，默默在归国航班预订网站上，点下了确定键。

也有人，倚着冰冷的铁窗，追忆着曾经南洋讨生活的回忆。

任何改变命运的冒险，看似疯狂，但只要成功了，诱惑就是极大的。

这种疯狂，只有穷过的人才明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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