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几天，江西赣州蓉江派出所发布了一段视频，里面那位男性身上的印记，并非文身，而是被缅甸的犯罪分子打的。


光是看着，都觉得疼。

警察叔叔是想通过这段视频，再一次提醒大家，千万不要去缅甸，那里很乱，充斥着毒品交易、网络赌博、电信诈骗等犯罪行为。


很多中国年轻人，被赚钱的骗局，带着发财的美梦，跟着偷渡的蛇头，摸过中缅边境，被骗到缅甸北部。


他们要么成为犯罪分子的帮凶，要么成为罪犯集团的牺牲品。

这个女人，陷入“杀猪盘”


中国和缅甸有着全长2186公里的边境线，其中大半是云南省与缅北的交界。


这是一条不那么泾渭分明的边境线，有老旧的界碑驻守着。云南一些少数民族与缅甸的掸、克钦等民族语言相近、习俗相通，两国不少居民跨境而居、商业往来频繁。


其中最大的瑞丽口岸，2019年一年中出入境人员超过1700万人。


这些地方的边境线没有天然屏障，一座山、一条河，甚至一道围墙之隔，就是缅北。


只要绕过巡逻的边境警察，一辆摩托车、一艘船就可以偷渡，进入缅北，进入一个模糊了道德准则和法律界限的混乱之地。


偷渡在这里，变成了一门生意，而偷渡背后，是一条更黑暗的产业链。

20出头的王芳就是被这个产业链，送到缅甸北部的。整个过程，都迷离迷糊。


2020年11月，她们大晚上出发，走了一段山路后来到一条公路上，被拉着小跑了一段后钻进一片农田。


农田之外是一条小河，水到腰那么深，她和几个人一起趟了过去。随后，王芳就被告知，已经偷渡进入了缅甸。


带她来的人是几年前在广东打工认识的大姐。这位大姐近年来似乎发了小财，整容、背名牌包，光鲜亮丽的样子。


大姐很友善，想带王芳一起挣钱：去缅甸，只要努力肯干，月入上万是最基础的。


王芳脑子一热，就跟着来了，直到发现自己已经偷渡进入缅甸，她一下子蒙了，她已经做了违法偷渡的事情。

2021年4月2日凌晨，疫情期间，封控人员在中缅边境线上巡逻。


随后，一辆车把她接到一个小小的园区，这是一片用彩钢板搭起来的房子，里面全是中国人。


她第一次见到了端着猎枪和冲锋枪的人，就守在园区门口。


大姐把她安置在一个八人间的宿舍里，告诉她，每天工作12小时，工作内容就是通过社交软件找人聊天。


最初的震惊过去后，恐惧袭来，她意识到，自己被骗到了一个诈骗团伙，所谓打工，就是做“杀猪盘”。


“杀猪盘”，是指诈骗分子利用网络交友，诱导投资人下载推送的诈骗APP，在平台进行投资菠菜、股票、期货、虚拟货币交易的网络诈骗。

三月中，浙江省湖州市公安局吴兴区分局朝阳派出所成功摧毁了一个特大“杀猪盘”网络诈骗团伙。


一名女士向警方报案，她与微博上一名网友陷入网恋，关系变得亲密后，对方邀请她在一家菠菜网站投注。


这位女士先后向对方的账户转账10余笔，总计金额27万余元。对方消失后，她才意识到被骗。


随后，警方前往湖南省郴州市区、桂阳县、永兴县，福建省莆田进行抓捕。以骆某为首的诈骗团伙10余人被抓获归案，查扣嘤航卡80余张、手机20余部、追赃40万余元。


据查证，这个诈骗团伙涉案金额，在一千万元左右。


据办案民警沈碧蔚向我们介绍，他们挖掘出了国内“杀猪盘”的全链条，在国内，这个链条里有菠菜网站的制作者，以及一个专门的洗钱团伙，用上百张嘤航卡洗钱后提出现金交给骆某，另有专人负责与缅甸的诈骗团伙联系交接。

2017年8月29日，在公安部、省公安厅的组织协调下，云南警方和缅甸佤邦警方密切配合，在缅甸佤邦打掉两个电信诈骗团伙窝点，抓获10名嫌疑人。


而骆某的儿子，就在缅北，发展了一个专门的团队，通过微博等网络社交平台结识女性网友，诱骗对方在该网站上进行“稳赚不赔”的投资。


沈碧蔚告诉我们，大约在这两年，每年经他手的类似诈骗案就有七八起，这对一个地级市民警来说并不算小数目。这些案子诈骗手段都不相同，各有各的套路。


而从2019年以来，他们侦查发现，每一个案子，真正实施诈骗的团伙，都在缅甸。这在当地几乎是一门“招商引资”的绝佳产业。


缅北已经不是印象里落后的山林和小镇，沈碧蔚说，那里是一个繁华的地方，有专门的写字楼和工业园区，当地武装势力或一些地方官员，会把这些办公楼租给诈骗团伙当做场地。

1999年6月，与云南普洱市孟连县相邻的缅甸第二特区佤邦的首府邦康。


今年三月，短视频平台抖音上流传了一个片段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穿着迷彩装，用低沉的声音说，“这里是缅甸北部，我生长的地方，娇贵的小公主。”


这个梗取自一篇流行的网络小说，“娇贵的小公主”奔赴缅北，与那里的武装军人发生一段爱情故事。这个充满臆想的故事浓缩为一句话，把缅北描述成动荡却浪漫的地方。

然而事实远非如此。真实的缅北混杂着各种元素，深山、湍急的河流、铝皮棚屋、枪、水牢、金钱、灯火通明的赌场和夜店，还有鞭炮和烟花。


一位曾被骗到缅甸的受害者告诉本刊记者，无论在写字楼里，还是在山脚下的园区，经常在半夜放烟花，有时候是几挂鞭炮，这是对单次诈骗金额够高的员工发的嘉奖庆祝。


几乎整个缅北地区，无论是紧挨中国云南南伞的果敢地区，还是与云南孟连县山水相依的佤邦地区，到处都有诈骗集团。


在缅甸，这条产业链非常完整。以诈骗团伙为中心，有对应的洗钱集团与国内交接资金，有为之提供衣食住行和色情娱乐的服务集团，有提供场所、管理、安保的当地武装势力。


知情人士告诉我们，几乎每个诈骗团伙都有对应的“蛇头”，负责从中国通过种种手段把人接到缅北。


相对应的配套服务也非常完善，有专门售卖诈骗用的旧手机、电脑的公司；也有送人回到国门或助人偷渡的高价出租车，动辄几千元。

这一环环的齿轮扭合在一起，组成了一条黑色产业链条，人在其中，既是商品也是工具。长久不开单，就会被转卖到不同的诈骗团伙去。无论你是否成为其中一环，这个链条足以把你榨干。


道德和法律在这里不适用，人心也会在金钱的利诱和人身安全遭恐吓中逐渐沦丧。


被骗到这里后，王芳被迫住进了一个八人间的宿舍。条件简陋，只有一个“热得快”一桶桶地烧水洗漱，吃得更是糟糕。最叫她受不了的是压抑的氛围，每间宿舍都安排了公司管理人员监控，屋里没人说话、互不理睬。


骗她来的大姐一遍遍给她洗脑。只要肯干，马上就能赚到大钱。如果不愿意干，就无法保障她的人身安全。诈骗团伙的组长、经理也轮番告诉她，没人能自己跑出去，据说逃出去的人，会被地方组织抓到，就此失踪。


利诱或许更加有效。从事诈骗的人，的确赚到了钱。但同时，赚到的钱又会轻易花出去，这里的物价是国内的三倍，还有赌场和色情交易，一笔奖金可能三天就花完了，只能继续努力“开单”。

最幸运的一个人


乱，是滋生黑色产业的绝佳土壤。
自从1948年缅甸独立以来，缅北的各种武装就野草般生长。缅甸北部“四大特区”也就是果敢第一特区、佤邦第二特区、缅甸克钦邦第二特区和掸邦第四特区，都分别由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、佤邦联合军、克钦独立军和勐拉军四股武装力量所掌控。几乎成了一个游离在政府之外的国中国。


疫情和不稳定的政局加剧了这种混乱，缅北自有一套丛林法则，逐渐成为了犯罪成本最低的地方。因为国内大力打击无处可栖而迁往东南亚的电信诈骗团伙，逐渐聚集在了这里。

2018年6月26日，在对缉获自缅甸仰光郊区的麻醉药品进行销毁的现场，一名警察背对大火自拍。
图源：ICphoto
利益在这些势力之间流动。这些武装势力与诈骗集团、蛇头，分享了诈骗产业带来的利益。哪怕是把不愿意做诈骗的人偷渡回国，同样有利可图。


光是从果敢老街前往国门，就有五道由缅甸武装分子把守的关卡，每道关卡的过路费就是两千到两千五百元。


这是一块中国警方难以触及的混乱之地。浙江省湖州市警方破获的特大“杀猪盘”网络诈骗案件中，警方最终抓捕了国内的所有团队，但主犯骆某的儿子仍然在缅甸。


“国内的公安无法轻易地去抓他们。”沈碧蔚解释，若要前往缅甸实施抓捕，需要国家层面的协调。他们所能做的是逐级上报公安部，由公安部统一安排。“大约2017、2018年，当地军阀、军方还比较配合。那时候他们局势还比较稳定，现在因为局势动荡他们也不太配合了。”


但只要犯罪嫌疑人入境，警方就能接收到信息，随时进行抓捕。

中缅边境小镇劳凯，政府军从叛乱分子手中夺取的枪支。
图源：视觉中国


2021年2月，宁夏固原警方就侦破了公安部挂牌督办的“3.28”特大跨境电信网络诈骗案件，摧毁了一个长期盘踞在缅甸，以江西籍犯罪嫌疑人曾某为首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集团，抓获该诈骗集团境外回流犯罪嫌疑人90名。


这是缅甸勐波县一家名为“财神国际”的电信网络诈骗公司，涉及全国26个省、区、市电信诈骗案件1500余起，涉案金额达3575万元，受害民众达4800余人。


除了向中国警方报案，困在缅北的人，也需要依靠自己。


王芳抗住了洗脑和恐吓，连续四天都坚定地哭求，想要回家。最终，她向“公司”支付了九千多元，才成功离开，前往国门，并在国门自首。


她已经算是被骗入缅北的人中幸运的一个了。